最後更新 2025-02-21 achi
去年颱風接連造訪台東，老家前後院的遮雨棚在狂風暴雨中傷得不輕。
如今修復完好，加上屋頂防水的鐵皮在陽光下閃著銀光，我卻總想起那些鄰居們粗糙的手掌——他們默默托住的不只是碎裂的屋瓦，更是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微光。
最早點亮這份溫暖的，是隔壁賣羊奶的范先生。那時我母親還沒接到竹南，手機突然響了起來，是范先生的來電。他說，我媽獨自一人去小阿姨家，在更生路口被計程車輕輕擦碰，送進了馬偕醫院。
范先生把來攏去脈跟我講了一遍，「你別緊張，我這邊會處理好的！」范先生的話，讓我的心跳緩和了不少。原來他全程陪著母親檢查，甚至和司機大哥聊起來。
這司機是退伍軍人，范先生也跟他提到我媽的大兒子（我）也是退伍軍人。於是就把距離拉近了一些。後來，我媽經過醫院檢查後沒事，也就平安走出急診室，讓范生生載回家。
老媽在急診室的時候，小學同學周良珍也去關心了一下，也給我電話：「同學，放心，周媽媽沒事……。」
我在竹南這頭，窗外的雨淅瀝瀝下著，我握著手機，彷彿看見老鄰居們和老同學一起圍成一道擋風的牆，把孤單與恐懼都攔在門外。
後來颱風捲走了屋頂的水塔，鐵製支架像被揉皺的紙團歪斜著。
事後，范先生爬上屋頂，將搖搖欲墜的水管接了起來，給了我一通網路電話：「周大哥，水管都接好了，從水錶那裡把水源給關了起來，你回來前，通知一下，我把水錶打開……。」
去年十月更強的颱風來襲時，水塔滾落後院防火巷，做鋁門窗的林先生獨自一人，將這顆鋼鐵皮球牢牢固定在牆角。他說：「如果不固定，半夜叩叩叩吵死人，還會滾來滾去，傷到人就麻煩嘍！」。
最讓我鼻酸的，是二樓遮雨棚的導水槽。狂風把它的固定鏍絲釘給撕開，水槽鐵片和浪板似乎在表演一齣即興打擊樂，但沒人聽懂它們在表達什麼意思！
林先生從自家倉庫翻出材料，爬上屋頂把鐵塊和導水槽給固定好。他事後輕描淡寫地說：「這若砸落去，會出代誌啊⋯⋯」而我盯著那些歪扭的鏍絲釘，突然明白：有些人的溫柔，是寧可自己淋溼，也要替別人撐住最後一片屋簷。
「恁媽媽有時會找我幫忙，去把遮雨棚上面脫落的螺絲釘給鎖緊……，恁媽媽郎蓋賀…。」做白鐵器具的陳老闆總讓我想起母親。她生前會踮腳站在前院，仰頭指揮陳老闆鎖緊遮雨棚的螺絲。
這次整修屋頂時，我發現那些螺絲釘至今仍緊咬著鐵皮——原來思念也是有形狀的，是鏽斑裡藏著的指紋，是這五、六年來從未鬆動的承諾。
如今每當夕陽染紅老家的屋頂，我總會想起鄰居們說的話。他們從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，就像范先生隨手遞給客戶的羊奶（瓶），林先生修補鐵皮時吹的口哨，陳老闆工具箱裡那包永遠多帶的螺絲釘。
這些細碎的溫暖，在颱風夜串成守護的星河，而我們都是其中微微發亮的星子——不需要驚天動地，只要在彼此需要時，願意伸出手掌接住對方的踉蹌。
所謂人間的光，或許就是這樣：當你為別人扶正一片屋瓦時，也悄悄補上了自己心裡某處的裂縫。